第1152章阴沟里翻船
“江渝号”客轮甲板上的灯光昏黄如豆,在漆黑的水面上投下破碎的倒影。
湿冷的江风裹着浓重的柴油味扑面而来。
石原熏——此刻化名“张文彬”——紧了紧灰色西装的领口,弯腰走进了船舱中。
他的步伐很慢,伤口依旧感染的厉害,如果不及时治疗,会出大事。
这也是他急于赶回上海的原因。
至于之前想着多在南京留几天,看特高课准备实施的新行动。
但是很快石原熏就觉得自己的身体撑不住了。
“先生,需要帮忙吗”一个穿制服的船员伸手要接他的箱子。
“不必。”石原熏侧身避开,声音沙哑,刻意加重了江北口音,“我自己来。”
石原熏捏着皱巴巴的三等舱票,在底舱入口处顿了顿。
这次的航行,从南京下关码头出发,一路经过镇江、江阴、南通、吴淞口、上海十六铺码头。
给石原熏买的这张船票是三等舱,统舱通铺,百余人挤在底舱,自备铺盖,无餐饮服务,票价3-5银元。
而且,还是找人私下买的票。
石原熏看着里面黑压压的人头,不禁皱眉。
百来号人挤在霉味刺鼻的统舱里,汗臭裹着咸鱼味扑面而来。
几个赤膊汉子正围着骰子吆喝,赌注是半包老刀牌香烟。
他身子虚弱,晚上还需要换药,这样的环境条件太差了。
正要转身,却看到一个船员走过来。
“劳驾,”石原熏突然用上海话开口,“阿拉想调只清净点额房间。”
船员见他穿得体面,立即侧身让路:“三楼大菜间还有空位,不过要加二十块但我可不保证一定就有空房。”
特等舱,俗称“大菜间”。
有的客船上的特等舱,还带私人浴室,配西式餐饮、留声机,乘客多为政要、外商,票价约25银元,相当于普通职员两月薪水。
石原熏并不在乎钱,这次去上海,植田佑真给他准备了充足的盘缠,足够包下整层特等舱。
石原熏当即就要付钱,跟着那船员去领钥匙。
“特等舱没了,只有二等舱了。”
“好吧,那就二等舱。”没办法只能退而求其次了。
二等舱,一般都是四人间,提供热水、简单餐食,票价8-12银元,根据实际位置不同也有所区别。
“二等舱,16室”
“谢谢侬!”
钥匙入手后,他转身离开,没走多久,就听见身后传来压低嗓音的议论:“册那,江北口音装啥上海小开”
只顾着听船员说话,却未发现身后的人群里,有道视线像刀子般在他后颈剐了一下。
二等舱走廊狭窄逼仄,墙板上的油漆剥落成鳞片状。
石原熏好不容易穿过了二等舱,这才到了特等舱区域。
熏数着门牌,在10室前停下。
钥匙插进锁孔时,他的手抖得厉害,试了两次才打开。
房间里散发着一股霉味,两张高低铺,舷窗小得像个枪眼。
令人欣喜的是,没有其他的乘客。
石原熏索性反锁上门,行李箱“咚”地砸在地上。
他瘫坐在床沿,冷汗已经浸透衬衫。
绷带下的伤口火辣辣地疼,估计又渗血了。
门外脚步声由远及近,最终停在隔壁。
石原熏屏住呼吸,直到听见隔壁关门声才松懈下来。
即便上了船,石原的心也是悬着的。
只要没到上海,危险便时刻不在。
走廊突然传来孩子的哭闹和女人的呵斥。
石原熏皱眉,掏出钱包抽出几张法币。
一会儿,还是得得换个单间,人多眼杂太危险。
石原熏、掀开染血的衬衫。
绷带下的伤口泛着青灰色,他咬住毛巾,将新绷带死死勒紧,喉间溢出半声闷哼。
喝了些水,他将门打开,推开舱门时,余光瞥见走廊尽头有人影一闪而过。
那人戴着工人帽,帽檐压得很低,但石原熏还是认出了那件藏青色工装——正是登船时排在他后面的男人。
疼痛和失血让思维变得迟钝。
石原熏摇摇头,把这归咎于自己的神经质。
这人比他要早到码头,看那鬼鬼祟祟的样子,更像是个小偷。
在些客轮上,小偷比跳蚤还多。
他们穿着体面的西装,或是扮作卖五香豆的小贩,眼睛却总往旅客的衣袋和行李上瞟。
船员们心知肚明,却从不多嘴——毕竟这些“三只手”每月孝敬的份子钱,比正经薪水还多。
有的太太丢了金镯子,扯着嗓子骂街。
没人告诉她,那个帮她捡手帕的“热心先生”,此刻极有可能正在底舱和船员对半分赃。
就连船长室抽屉里,也常年备着几件“失物”,专等着失主们来赎。
汽笛长鸣,“江渝号”缓缓驶离码头。
浑浊的江水拍打船身,将一星烟头卷入漩涡。
那点红光挣扎了几下,最终还是熄灭了。
石原熏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舱室,多次失血带来的眩晕感让他眼前发黑。
他强撑着将小皮箱塞到枕头下,躺了下去。
江浪拍打船身的节奏像催眠曲,灯泡的光晕在舱顶晃动。
他试图保持清醒,可黑暗如潮水般涌来。
不知过了多久,石原熏在混沌的梦境中踉跄前行。
刚踏上岸,一双铁钳般的手突然从雾中伸出,死死扣住他的手腕。
他拼命挣扎,却见雾气散去,方如今那张棱角分明的脸近在咫尺。
“石原熏,跟我们走一趟吧!”
方如今的声音像把钝刀刮着他的耳膜。
石原熏低头看见自己手腕上浮现出青紫指痕,伤口处的绷带正渗出新鲜的血迹。
他想掏枪,却发现手枪早就像是变戏法一样到了方如今的手里。
“石原熏,你在找这个吗”
冷汗顺着石原熏的脊椎滑下。
他想跑,却被方如今一脚踹在了伤口上。
剧痛如闪电般炸开。
石原熏眼前一黑,方如今那一脚正正踹在他未愈的伤口上。
绷带瞬间洇出鲜血,火辣的痛感顺着神经直冲脑门。